第四百一十八章 吾有一求(1/2)
半晌无言,帐中静刘浓凤目微眯,鼻尖蕴绕着若有若无的硝烟味,极其轻微,若非刻意细嗅,断难觉察。
大祭司睫毛扑颤了两下,白嫩的脸颊涂染了一丝晕红,若不可察,继而,抓着火焰权杖的尾指翘了翘,而后,稍稍一想,缓缓抬起头来,凝视着对面的刘浓,索性直言道:“将军慧目若炬,伊娜儿左掌难为。”目光纯正,眉宇凛然。
闻言,刘浓嘴角的戏谑徐徐尽敛,身子坐得稍微直了些,心中则在揣度着伊娜儿的来意。
伊娜儿亦未有言语,二人目光时而互触,倏而交缠,大祭司目若深海,成都侯目如星湖。
一者深蓝,一者漆黑。
各不相让,各不失色。
稍徐,伊娜儿终究不敌,微微低头,注视着案上的青铜雁鱼灯,火舌静吐之际,两缕金发垂下来,黯淡了纤细的眉眼,却使她棱角分明的轮廓更多几分明艳,凭添几许柔弱。
羯人背弃了两百年来的信仰,将圣火与她一并放逐于野,神明的示意却模糊不清,已身将何去何从?
圣火能否复燃光明?
黑暗是否就此肆掠?
诸此种种,深藏于心底从未示人,殊不知,却于此时薄发。
便见得,大祭司的唇抿得越来越紧,深蓝色的眼眸泛着挥之不去的迷茫。
刘浓觉察到了她的不安,锐利的眼光缓缓一收,拾起案上茶碗,浅浅抿了一口,淡然道:“闾柔确居上蔡,汝若欲见,可自行前往。”将碗搁下,续道:“且与谢艾一道同行。”
“多谢成都侯。”
蓦然间,伊娜儿倏地抬起头来,眸中迷茫层层褪尽,继而,眼底星光骤然璀璨。
而后,嘴角的笑意寸寸绽放,光洁的脸宠在灯火的映衬下,泛着炫目的光泽,令人观之失神。
别致的笑容,调皮中带着骄傲,尚有几许得意,异样美丽。
殊不知,刘浓却剑眉凝川,嘴角微挑,神情不悦。
“哼!”刘浓冷冷一哼,气氛顿时为之一凝,冷寒若冰。
成都侯恼了,暗道:‘好你个胡女,安敢以言语欺诈于我!
’微微倾身,目光如剑,森寒直刺。
伊娜儿悄然避过他的眼光,将权杖横放于腿上,双手端于左腰三分位,浅浅一个万福,微笑道:“成都侯勿恼,伊娜儿并非有意试戏!”说着,见刘浓眉目犹呈冷然,便敛了嘴角笑容,轻声道:“听闻成都侯欲知青州战事,伊娜儿恰好自广固而来,来时,单于元辅引大军围城,此时,想必已破城而入。”
刘浓冷声道:“广固城坚可譬洛阳,曹嶷屯军三万于城,石虎纵然携十万大军亦断难取之!”
伊娜儿道:“确如成都侯所言,奈何曹嶷已中伏身亡。”言罢,摸索着杖首火焰,眸子微悸。
刘浓眼底猛然一缩,眉心随即皱得更紧。
伊娜儿再道:“临走时,伊娜儿得见,广固城为血腥缠裹,血河蜿蜒十余里,累累头颅筑成了骨山。
秃乌与墨鸦飞满了天空,争相逐食。
经此一恶,青州之地,千里无人烟。”声音极沉,肩头颤抖。
伴随着她的言语起伏,刘浓眼底的冷凛愈聚愈盛,嘴唇抿成了一道弧锋,按于膝上的双手则拽成了拳头,石虎嗜杀之名赫人听闻,广固城一旦为其所破,城中十余万汉民绝难幸免。
想着,想着,成都侯情不自禁的闭上了眼,待开眼之时,中目吐锋,陡闪即逝,冷声道:“汝乃羯胡大祭司,世代受羯胡供奉,如今为何西行?
休言乃为闾柔!”
伊娜儿未避刘浓目光,深蓝色的眸子衔着成都侯的影子,嘴里则道:“光明与黑暗,誓不相容。
羯人为奴时,光明照耀羯人。
得阿胡拉天神眷顾,在圣火指引之下,羯人备养休栖,从善于内,从而强大,从而脱奴……”
“从善于内,从而强大!
一旦脱奴,疯发噬心,从而拔刀逐野,犯下罪恶滔天,其罪难言,其罪难书!
而此,即乃阿胡拉天神之眷顾乎?
!”刘浓冷然插言,面色越来越沉,声音不烈,却吐字如冰。
一语落地,伊娜儿面色唰地一白,浑身不住战栗,眼中迷茫复现,紧紧的拽着腿上权杖,将嘴唇咬得一半惨白、一半滴血,半晌,目中痛苦难去,下意识的乱喃:“光明,黑暗……教义,神明,圣火……善良,善良岂会为罪恶所噬?
阿胡拉必然战胜安歌拉,罪恶之黑暗必将消散,必将消散……吾神,阿胡拉之光辉……”语难成声,说着说着,竟然将权杖竖抱于怀中,脸颊贴着杖首,迷离的眸光不住闪烁,仿若即将陷入深渊。
“嗯!
!
!”恰于此时,刘浓重重一声假咳,将其惊醒。
乍闻此言,伊娜儿不禁浑身一抖,手中权杖“啪”的一声坠落,神情蓦然一怔,继而,嘴角一撇,好似欲泣,转念间,觉察到刘浓犹在身侧,雾影汪湖的眸子一滞,璇即,眨了眨眼,将挂于眼角的泪珠儿唰入眼湖中,而后,匆匆低头,弯身将权杖拾起,借机镇了镇神,待抬目时,鼻翼犹抹泪痕,神情却渐现平复,万福道:“伊娜儿,失礼了!”
刘浓摇了摇头,心中一阵索然,待她神情渐稳,淡然道:“昔年,刘浓亦曾闻汝教之义,阿胡拉天神与安哥拉,二者乃善良与罪恶、光明与黑暗。”
“嗯。”伊娜儿嗯了一声,柔柔弱弱的,意态怯怯的,显然尚未自悸恸中尽数苏醒,随后,睫毛唰了两下,低声道:“成都侯亦知吾教,伊娜儿幸甚。”言罢,偷瞅了一眼刘浓,将权杖抱得更紧,好似有些怕成都侯。
刘浓嘴角一裂,不再看她,注视着案上跳动的火舌,声音微沉:“据闻,汝教之源,源于极西之域,安息。”
“嗯。”伊娜儿又嗯了一声,微微咬唇。
这时,红筱走进来,将案上已凉的茶壶撤走,换上热茶,尚且瞄了一眼伊娜儿。
不知何故,伊娜儿缩了缩身子,状若一只受惊的小白猫。
红筱微微一笑,抱着茶壶退出帐中,心道:‘大祭司又何如,不过盏茶时光,即败于我家郎君。”
刘浓提起茶壶,一边注着水,一边道:“听闻,安息之地征伐极甚,时有二国常行厮杀,一者乃米底王国,一者乃乌,乌……”提壶的手一顿,眉头皱起,极力思索,却想不起来。
伊娜儿却已然极为震惊,蓝琉璃般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成都侯,嘴唇不由自住的微启,轻声接口道:“乌拉尔图。”
“然也,乌拉尔图。”刘浓微微一笑,倾水泼珠,激得茶香四溢,声音渐缓:“此二国,一者信奉阿胡拉,一者信奉安哥拉。
因时隔久远,刘浓所闻亦鲜少,却不知最终何人得胜?
米底王国,亦或乌……”
“当然乃是米底王国,阿胡拉光辉照耀下的米底王国。
据《阿维斯塔》所载,信奉黑暗与罪恶的乌……乌拉尔图已然烟散。”伊娜儿容光焕发,眸子皎洁,亮若星辰。
“然也,米底王国。”
刘浓洒然一笑,捧起茶碗徐徐一荡,深深吸了一口茶香,心胸豁然洞开。
此茶虽非烹煮,但茶叶乃是革绯携来的华亭龙井,经滚水一泡,芬芳清香渗神入髓,教人恍觉置身于江南烟雨中。
据革绯言,此茶乃舒窈亲手采摘。
伊人情深,茶叶香透,成都侯浅浅抿了一口,暗自回味,淡声道:“光明即乃秩序与稳定,黑暗即乃动荡与混乱,然否?”
“然,然也。”伊娜儿嘴唇蠕动,眸子微澜,此乃《阿维斯塔》最终教义,更甚于善良与罪恶,稍稍一想,遂又补道:“善与恶现于光明与黑暗,秩序与稳定必将战胜动荡与混乱。
是以,羯人为奴,阿胡拉天神赐于光辉照耀!”
二人所言乃本末之道,伊娜儿所言乃善与恶体现于外,而刘浓所言则是事物根本,并不冲突,不过乃是由浅入深之理。
伊娜儿之所以补足,乃是因其过于震惊。
“甚好!”
刘浓将茶碗一搁,注视着伊娜儿,沉声道:“然,汝仅知其一,不知其二。
何为秩序与稳定?
何为动荡于混乱?
信奉阿胡天神之米底王国即若我汉家,世代劳耕,春播秋获。
信奉安哥拉之乌拉尔图即若胡人,飘荡于野,逢秋肆掠。
汝仅知其为奴,却不知,胡人之本性已然千年,杀戮与抢掠也已千年,深存于灵魂烙印之中,乃其根本所在!
阿胡拉,阿胡拉,嘿嘿……”言至此处,未再持续,目中锋剑,冰冷、决绝!
“安哥拉,安哥拉……”
伊娜儿嘴唇开阖,不住念叨,眸光一点一点焕散,浑身轻轻痉挛,渐而,眼眸中泛起泪水,颗颗晶莹的泪珠儿扑簌簌滚落,她却半分不觉自己正在哭泣,犹自颤声道:“两百年了,两百年了……莫非,莫非,由始至终即乃,即乃……”
“即乃荒谬!”刘浓冷然接口。
闻言,伊娜儿的身子瞬间一软,渐渐的,竟然坐不住身,只得掌着矮案边缘,借力不倒,脸上爬满了泪水,瞥了一眼刘浓,复看了看自己怀中的火焰,再瞅了瞅案上灯火,悲声道:“两百年!
数十代祭司不远万里而来,躬身匍匐:传道、行医、治善、劝理、明性、启慧!
两百年!
圣火之光为何照耀安哥拉两百年!
!”
“唉……”
刘浓默然一叹,对其所言圣火他亦有所知晓,其教义崇尚团结,其教义崇尚秩序与稳定,其教义反抗罪恶与黑暗,然,其教派却流离于中土数千年,无它,多为皇权所不容!
然,而今其教尚未如同千年后的那般森严,亦未如千年后那般缔造了辉煌的汉人强国。
良久,良久。
脸上泪痕默干,抽泣声轻微,伊娜儿抬起头来,抱着权杖,定定的看着刘浓,光洁的喉咙微微滚动,哑声道:“多谢成都侯,始至而今,伊娜儿方知神明之意乃何,方知圣火之光为何指引伊娜儿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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