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记得说再见(2)(1/2)
“她……她不是跟你一起走的?”桔年低下头说。
老人在床上咳了起来,巫雨顾不上回答,忙了好一阵,才让奶奶的咳嗽平息下来。
“是,她让我跟她一起走。
可是桔年你知道,我走不了的。”巫雨淡淡地说。
桔年心中一阵酸涩:“因为你奶奶的病?”
“这是一个原因。
我担心自己并不是她期待的那个样子,也没有力量。
我能去哪里?
我甚至不知道能给她什么。
可她那么固执。”当他提起陈洁洁时,那浅褐色的眼里是什么?
爱怜?
悲悯?
或是对冲动的悔悟?
“所以她一个人走了?”桔年的声音是难以察觉的轻颤。
巫雨点头,嘴角有浅淡而苦涩的自嘲。
“也许她对我很失望。”
是啊,当然失望。
可期望不就是自己给自己的吗,所以失望也是的。
桔年想象不出,陈洁洁需要怎样的决心,才能离开她的温室,得不到巫雨的承诺,独自一人远走。
她自问没有这份勇气。
老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咳嗽,桔年帮着巫雨又是抚胸又是顺气。
人老了,只凭一双手就可以感觉到躯体的破败。
“奶奶病了多久了?
看医生了没有?”
巫雨用毛巾去擦奶奶唇边的痰渍。
“每回都看。
附近卫生所的人说他们是没有办法了,让送到市里好一点的医院去。”他回头对桔年一笑,“其实,他们还说,让我放弃。”
这是巫雨唯一的亲人,也是养大他的人。
那种无力感也钻进了桔年的心中:“怎么办?”这句话本身就是苍白的。
巫雨手里仍握着毛巾:“卖房子。”他这么说,就好像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淡然。
他身无长物,有的也只是这栋破房子。
房子能卖多少钱?
谁会来买?
换来的钱能救回风烛残年的老人?
即使侥幸渡劫,以后该往哪里安身?
这些都是问题,每一个问题都是一座山,桔年爬不过去。
可是换作是她,也会做出这唯一的选择。
“还算幸运,有人肯出价了。”巫雨用轻快的声音告诉桔年这个“好消息”。
“谁?”
“林恒贵。”
……
桔年好像笑了一声,涩在了喉咙里,有腥气。
“他是唯一一个肯出现钱买房子的人。
而且给得不少,一万七千块。”
“你信他?”
“不信能怎么样。
明天就要往医院里送,字据都拟好了,他先付我八千块,作为住院费,其余的过后再结。”
桔年不再说话了,奶奶的咳嗽一直都没有停过,病人怕风吹,屋里关得很严实,她觉得喘不过气来。
“我走了。
待会儿还要去幼儿园接望年,我弟弟。”
“好,我不送你去搭车了,你小心一点儿。”
“嗯。”
“桔年!”
桔年立在那里,稍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巫雨掌心,再合上他的手指。
那是她刚从爸爸那里拿到的一个月的早餐费和零用钱,五十块,全部给了他。
巫雨垂下眼睛,他的睫毛细而长,如丝雨,覆盖在荒芜的原野上。
“桔年,假如我奶奶的病好了,我们一块报名去打市中学生羽毛球比赛的混双。”他像是在说一个遥不可及的誓言,怅惘。
“好。”桔年点头,她的手扶在门框上,几十年的老木头,都长了白蚁,一掐下去,千疮百孔。
“巫雨,我,我有一个请求。”
桔年回头,和巫雨四目相对,她有一种错觉,他也在聆听等待。
“假如你真的当我是最重要的朋友,不管你今后要去哪里,跟谁一起,去的多远,回不回来……离开之前,记得和我说句‘再见’,好吗?”
巫雨只需说“好”或者“不好”,点头或是摇头。
可是,他说:“我发誓!”
他也不安了吗?
都忘记了誓言是他最不相信的软弱。
陈洁洁出走后的第十六天,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早读时间,当同学们已经习惯了桔年身边座位的空缺时,她背着书包,在五十双惊讶的眼睛的注视下走进了教室,踩碎一地的沉默。
平静的早读被窃窃私语充满,她神态自若地跟桔年打了个招呼,看了一会儿英语,又开始埋头描绘她的指甲,久违的油漆味让旁观者的好奇心燃至沸点,她却好像昨天放学时刚跟大家说“拜拜”一样。
陈洁洁回来了,一如她出人意料地出走,现在又让人跌破眼镜地归位。
看来学校和老师都提前被打了招呼,没有人对这件事发表评论,也没有人表示意外。
当天下午,一份对陈洁洁旷课的通报批评被悄无声息地贴在校园宣传栏的角落,没过几天,被人撕毁,这件轰轰烈烈的事件便以完全不相称的沉默划上句点。
陈洁洁跟往常没有任何不同,她轻盈地行走,与相熟的同学微笑着打招呼,即使忽然转身,也仿佛看不见那些各种意味的眼神。
她这个样子,反倒没有任何一个同学敢去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走,又为什么回来。
包括桔年。
然而,一堂沉闷的晚自习上,桔年正背着经济学原理,陈洁洁却把脸埋在书堆里,漫不经心地说:“你是对的。
那句话他也说了一遍。”
“唔?
什么?”桔年愣了一会儿,才把注意力转了过来。
“他说:‘我带不了你走的’。
那口吻跟你一模一样。
你们不愧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陈洁洁说罢一直在笑,她瘦了不少。
“为什么回来了?”桔年局促地问。
“我以为我自由了,结果在三亚遇上了小偷,除了几件衣服,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剩下。”陈洁洁像在说一个与己无关的笑话,“那时我才知道我寸步难行。
没有谋生技能,吃不了苦,也看不了别人的眼色,好像是用饲料养的鸟,有翅膀也飞不高。
所以我游荡了一天,借了个电话打给我妈妈,当天晚上他们就赶过来了。
我爸妈都不敢对我说一句重话,他们怕我精神受刺激,怕我再跑,都哄着我,家里的窗户、阳台都封得死死的,呵呵。”
“你这是何苦。”桔年漫无目的地拨着自己的铅笔,“一开始就应该知道,巫雨跟你不一样。”
陈洁洁说:“他说他给不了我什么……可是我不要什么,我只希望他拉着我的手。”说到这里,她婉转一笑,“不过也是,对我这样的人,还是不要轻易许诺为好。”
“你怪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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