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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细雨闲花静无声下(1/2)

三日后,传太后口谕,“赏庄敏夫人协理六宫之权,以安后宫。”又嘱咐,“庄敏年轻,凡事要多遵循淑妃的意思,淑妃亦要让庄敏多历练历练。”

我收起太后懿旨,倦倚美人靠上,轻轻叹了一口气,花宜十分不解,问道:“太后这话好费解,既说要庄敏夫人听娘娘的,又有叫娘娘多放权于庄敏夫人的意思,到底怎么说呢?”

槿汐苦笑道:“太后亲自下旨定了人协理六宫,除了朱宜修为贵妃时,便是庄敏夫人了。”她停一停,低声道:“燕禧殿那边此刻热闹得很,宫中除了贵妃和贞妃,人人都去贺喜了呢,连德妃娘娘也却不过情面。”

“也难怪人心跟红顶白,朱宜修得太后眷顾而成继后,现在后位不稳,太后显然对蕴蓉青睐有加,难保她不成为下一任皇后,她又是那样的脾气,宫中谁敢不趋奉?”我低头看着手指上寸许长的指甲,因没有涂染蔻丹,指甲只是淡淡的粉红色,偶尔流光一转,便有浅浅的珠色光晕泛起。

“贵妃位份最尊,不去道贺也就罢了,怎地贞妃也没有去?”

槿汐忙道:“贞妃产后身子虚,不太起得来,她素性又不太与人来往,与燕禧殿交情更不深,所以只赠了一份贺礼,未曾亲自前去。”

花宜忙插嘴道:“为了这个事儿庄敏夫人不乐意了。

她也没在人前生气,只道贞妃身子虚弱要安心养着,这两个月不宜再侍奉皇上了,便叫人摘了贞妃的绿头牌,两个月不许侍寝。”她吐了吐舌头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庄敏夫人这火可烧得够大的,也不知皇上生不生气。”

我瞥她一眼,“不许胡说。”不觉又叹,“皇上一向对贞妃不太上心,想必也无异议。”

花宜忙掩了掩口,不敢作声。

我叮嘱槿汐与小允子道:“如今燕禧殿得势,你们万万不要上去与那边争锋芒,凡事能避多远就避多远,实在避不开就一定要让着,万不能有一句驳回的话,更不能露半分不满的神色。

上上下下都嘱咐到了,绝不可出差错。”

小允子忙答应了,觑着我的神色道:“话说回来,燕禧殿再如何也不能与咱们柔仪殿相比,连太后也说了要那边听娘娘的……”他见我只是寂寂无声,再不敢说下去。

我望着窗外花树葱茏,随风幻动乱影无数,心下坠坠,我一字一字清晰道:“谨记一句话,只要碰到与燕禧殿相关之事,必得忍耐退让。”

槿汐轻声劝慰我道:“娘娘不必烦心。”

我浅浅牵起唇角,划出一抹淡淡笑意,“我不烦心,咱们安静一阵子,也好让我学学太后的权谋。”

槿汐安静微笑,颔首不语。

胡蕴蓉正得玄凌盛宠,又得太后爱护,连我也在人前人后十分谦恭,一时间她风头无两,在紫奥城呼风唤雨,十分得意。

太后对蕴蓉十分倚重,连哥哥与承懿翁主的婚事都交由她与我一起去办。

我趁着身边无人,忙笑着道:“太后话虽这样说,夫人是知道的,眼下内务府里银钱用度不比往日宽松,到底是甄家的婚事,我若办得薄了伤着长公主和太后的颜面,又叫人笑我拿腔作势;若办得厚些,又叫人议论我偏袒母家。

思来想去只能倚靠妹妹的才能为我躲担待着了。”

蕴蓉含了矜持的笑意,拈着一块金丝攒牡丹绫帕,徐徐道:“淑妃姐姐开得口,我哪里能推脱呢?

只是姐姐也知道的,赫赫边境上不太安静,银子都用到军费上去了,我也想把甄大人和翁主的婚事办得风光体面,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不再说下去,只是拿眼觑着我。

我只是笑,“妹妹做主就是,我只听妹妹的安排。”

她爽利的笑颜映着满头步摇金翠,相映夺目,“宫中的月例向来是姐姐头一份的,也难怪,姐姐身边的孩子多么,不比我只有和睦一个。”

我微笑着客气道:“妹妹多福多寿,和睦好福气呢。”

她盈盈一笑,再不多言。

我们各自散去,也无别话。

傍晚时分,我正在窗下对着余晖整理一束狐尾百合。

槿汐进来道:“庄敏夫人吩咐了内务府,将柔仪殿和空翠殿上下月例各削去半数,娘娘的削去三分之二,唯有四殿下的月例不少半分。”

我点点头,“如今她要立威,我是首当其冲,削我的月例是意料之中,委屈了你们的我会另补给你们,当着人前不必委屈。

倒是贞妃,一则她生有皇子,二则怕也是上回的事胡蕴蓉心里还未放下。”

槿汐垂着手道:“奴婢倒不是在意这个,只是心里揣度着,既然柔仪殿上下都削了月例,为何独独留着四殿下那一份?”

我伸手挥开指尖沾染的花粉,道:“眉姐姐曾经对她有恩,她顾念情分,是该对润儿另眼相待些。”槿汐嘴唇微微一动,似有犹疑,我道:“你想到什么说就是。”

槿汐沉吟道:“奴婢也只是揣测,庄敏夫人肯定知道自己已不能生育,她若想登后位,家世与权势都胜过娘娘,唯独一桩,在子嗣上是万万不能与娘娘相比的。

但是朱氏曾抚养皇长子为养子……”

“你觉得胡蕴蓉会效法朱宜修?”

“皇长子也年长成婚,名义上终究还是朱氏的养子,二殿下与三殿下生母都在,唯有四殿下……”她看着我,不再说下去。

我了然,随手掬起一握清水洒在花瓣上,沉声道:“润儿是眉姐姐唯一一点骨血,我绝不会让他成了别人登上后位的棋子任人摆布。”

哥哥的婚礼终究是办得风风光光,妥妥帖帖。

再见到哥哥时,已是承懿翁主与哥哥婚后一月。

自凉州探望翁主父亲归来,哥哥便即刻入宫来看望我。

夏日时分,午后玉帘轻卷,窗内只有滴漏寂寞的响声慢慢晕染着时光。

说起凉州之行,哥哥不免提到驸马戍卫边疆之事,又道:“长公主也与我提起,若我能为岳父一同戍边,也能同气连枝,共同进退。”他想一想,“终究如今我与他们是亲眷,女婿为岳父分忧是应当的。

而且,我也想……”

“哥哥,如今咱们不要兵权,连沾染也不要沾染一分,先前的教训断断不能忘了。”我的手指叩在桌上“嗒嗒”作响,清晰的声音似我此时分明的思绪,“皇上有多么忌讳手握兵权的人,咱们这些吃足了亏的人最明白不过。

所以,远离兵权,多与风雅之士来往吧。

哥哥微微疑惑:“与风雅之士来往?

我原本是不擅长此道的。”

窗外风荷正举,唯有蜻蜓栖息荷蕊之上,似在感知夏日炎炎中一抹难言的风露清愁。

我淡然微笑:“不擅长又有什么要紧,哥哥只请往细处想去。”

哥哥本就聪明,这几年来大起大落,饱受苦楚,越发通达明练,稍稍一想,便明白了。

本朝向来重文。

玄凌明里不说,但自汝南王起,又经甄氏一族的变故,多少明眼人明白,皇帝是多么忌讳武将了。

朝中重文轻武的风气日甚一日,文人仕子来往唱和,一则避了皇帝的猜疑和防范,二则文人手执笔墨,代表了天下言论所向。

我对哥哥说:“哥哥向来好武,那是极好的。

只是文武兼修就更好了。

再者说,与仕子们一同唱吟把酒,集社作文,再有修编文史出集子的,那就再好不过了,也容易。

只需哥哥出个由头把才子们聚起来就好了,这是再风雅不过的事了。”我抿嘴一笑:“新嫂嫂和哥哥的岳母大人或许也会很喜欢的呢。”我笑道:“翁主年轻,必定极喜欢诗词歌赋的。

哥哥新婚燕尔,寻些和翁主情趣相投的事来做,可不是美事一桩么?”

哥哥的目光倏然黯淡了下去,似乎望着遥远的天际出神。

良久,静静道:“若茜桃还在,不晓得她会不会喜欢?”

哥哥的话,几乎在瞬间击中了我,我的心思遽然飞出老远,恍惚地想起,玄凌喜欢什么东西什么事物的时候,我也常常想着,清,他会不会喜欢?

心思晃荡得更远些,再远些,几乎连自己也要羁绊不住了。

若我做了什么事,玄凌是不是也会想:这件事,宛宛会不会喜欢?

心底深处隆隆地响着,泛出一丝又一丝钻心的酸楚来,无孔不入地又钻进了心里去,像一条条小蛇一样,嘶嘶地抽着冰凉的信子,肆虐在心里。

原来我们,都是这样的可怜人,这样可怜!

槿汐看我愣愣出神,哥哥也是默默,这样相对无言坐着,各怀心事不已。

忙招呼小宫女换了新茶上来,含笑送到我手中,道:“方才那茶凉了,才换了新,娘娘和郡马爷趁热喝一口吧。”

茶水滚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玉胎传上我冰凉的指间,有些麻麻的刺痛,痛意不甚,只觉得痒。

我缓缓喝一口茶,知道槿汐是在提醒我,于是勉强压制下摇曳的心神,轻声细语道:“有句话哥哥可曾听过?”

哥哥神色一凝,转神回来,道:“妹妹你说。”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1)”我似作不经意道:“晏同叔(2)的词果然是极好的,道尽人世间新旧之情。”

我口中虽然劝慰哥哥,可是自己心下到底也是凄然,不晓得这劝慰的话哥哥听进去了没有。

须臾,哥哥微微叹息了一声,缓缓道:“翁主待我很好。”

我点头,“哥哥明白就好。”

“可是茜桃……”哥哥略略思量,到底还是说了出来:“与我是结发夫妻。”

我的纯金嵌珊瑚护甲映着手中雪白的刚玉杯,溅开无数细碎耀目的金红光点,我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声音渐渐沉痛下去,“我知道哥哥是伤心与嫂嫂的夫妻之情,嫂嫂又为哥哥吃了这许多苦楚,最后连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

咱们苟延残喘下来的人,不能不为她报仇——还有哥哥襁褓中的亲儿子致远,他还是个孩子,他什么也不懂。

他们竟也能下得去手?

!”我见哥哥眼中大起悲痛之意,也不敢再说下去,又道:“如今,哥哥娶了翁主,翁主对哥哥又十分痴心,哥哥也不该为了已逝去的人辜负了翁主——哥哥这样的心思,万万不可在翁主面前流露了半分。

翁主年轻,是经不起知道这些的。”我见哥哥略有所动,继续说下去道:“翁主若知道了哥哥还这样牵念茜桃嫂嫂,若心思明白的自然能体谅哥哥的难处,若心思不明白,糊涂着闹起来,一来不免迁怒茜桃嫂嫂,总是怀恨在心,那么茜桃嫂嫂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二来若皇上和长公主知道了,难免会猜疑哥哥是否还心怀怨恨——哥哥可要三思。”

哥哥沉吟片刻,道:“我明白。

我即便想念茜桃,亦会将她珍藏在心里。

只是她这一生一世,到底是我对不住她了。”

我难过,轻轻道:“哥哥其实并没有对不住嫂嫂,嫂嫂在时和哥哥在一起的每一日都十分喜乐。

只是……若哥哥一定觉得对不住嫂嫂,那么做妹妹的多嘴一句,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了,还请哥哥不要再辜负了眼前爱你的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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