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1/2)
宣玑去楼下接人了。
因为老小区的建筑群里出外进,布局成谜,好多楼牌都掉了,外人进来容易转向。
剩下盛灵渊独自一人坐在壁炉边——今天的客厅是欧式古堡风——参禅似的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宣玑昨天不知道吃错了什么东西,一大早起来就开始兴风作浪,试探边界似的不断搞小动作。
先自作主张地把称呼换了,见他没什么反应,又握了他手一次,随后得寸进尺,借故搂了他的腰一次、故意贴在他耳边说话两次……至于说了什么鸟语,盛灵渊已经忘了。
可是被火鸟一族高于常人体温的气息烫过的耳道这会儿还在“嗡嗡”作响。
他能怎么办呢?
他什么办法也没有。
因为盛灵渊的“常态”,本来就是不敏感的。
他的身躯被赤渊烧糊过,挨过八十一道大天劫,让阴沉祭文千刀万剐过,寻常痛痒根本无足轻重。
大部分时候他都像个自负过头的狮王,只要不饿,就懒洋洋的,个把蝼蚁越界,他都懒得睁眼看。
全世界,他只对宣玑过敏。
宣玑不是“常态”,是他的惊魂一梦。
而这一点隐秘的敏感和胆怯是绝不能露出来的。
要是不知道宣玑的心思,盛灵渊还能当成对方是无意的,逼迫自己淡然处之。
可是他这会儿非但跟明镜儿似的,还得小心着不露出任何异样,不给宣玑任何“误会”的余地,任凭那个鸟人在他神经上来回乱蹦。
盛灵渊一时有点疑惑,怎么短短几天变成这样,明明小玑一开始对他拘谨得像只毕方一样,他还嫌拘谨不够,又明里暗里地泼了有一个洞庭湖的凉水……谁知事与愿违,凉水起了反作用,宣玑非但没有偃旗息鼓,还被挫出了斗志。
幻化成木桌的茶几下放着一打旧杂志,盛灵渊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其中一本上,正好看见封皮上引了句话:
“人有三样东西是无法隐瞒的,咳嗽,穷困和爱,你想隐瞒越欲盖弥彰——纳博科夫。”
还不太熟悉的方块简体字整齐地排进他眼里,近乎触目惊心。
盛灵渊鬼使神差地将那本都是广告画的杂志拿了起来,手指捋过冰冷的铜版纸,对着那行字发了半天呆,心想:还是得快点了断。
盛灵渊抬起头,目光落在被黑雾托在半空中的鲛人鳞片上。
天上白玉宫是鲛人与高山人的故乡,里面说不定有器灵的秘密。
哪怕是时间尽头的微末希望,他也得去一趟,万一呢?
了确了宣玑这桩心事,他就能如丹离所愿,安心化为赤渊的谷底灰,清清静静,不用再一把年纪了,还进退两难地为难于这些狗屁倒灶的风月事……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单霖、燕秋山、知春和王泽跟着宣玑进来的时候,一眼看见的不是被空间法阵扩成城堡的客厅,而是正面沉似水地翻着一本过期杂志的盛灵渊。
也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有伤风化的东西,他眉目间几乎沉出了杀气,刚洗过的头发披散着没束,活像黑雾凝结成了实体。
单霖是个精神力量系,偏精神,一进门,她汗毛都竖起来了。
古堡式的空间里弥漫着难以形容的阴森气息,让她想起自己年轻时在雪山上遭遇过的雪人暴动——成千上万头白色的怪物铺天盖地地踩过来,后面跟着埋葬一切的大雪崩,那次真是九死一生,创伤性的恐惧和窒息感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万万没想到,在首都老城区的一个居民小区里重历了一回。
单霖下意识地拽住王泽,把年轻人拉到身后,手心的冷汗都抹到了王泽的衣摆上。
盛灵渊被人声惊动,一抬头,缭绕在眉宇间的阴郁收敛得一丝不剩。
方才被压抑住的暖气倏地释放出来,屋里大片的阴影凭空蒸发,各种高度仿真的古董装饰上镀上了一层晨光,好像方才种种都只是错觉。
“来了?”他没站起来,伸手点了点周围的沙发,“坐。”
单霖小腿一阵抽痛,这才发现自己方才绷得太紧,肌肉痉挛了。
她从黄局和黄局那里得知江州事件炸出这么一位神秘人物,其实是半信半疑的——半信,是因为一直以来,老王博士的判断没出过错;半疑,当然是这事听着太匪夷所思,即使是在特能界里干了半辈子,她也觉得过于异想天开。
这才放下西北正在勘测的地脉,专程赶回来看。
至此,她已经信了八九分,作为精神系,她亲自下沉意识、连接过地脉,年轻时候不知轻重,也有那么一两次不小心触碰了法则,她是丈量过天高地厚的。
“单总是精神系吧?
不好意思啊,之前不知道您谱系,我家空间法阵和幻术用得太多了,房子小没办法,精神系的进来可能不太舒服……哎,不用换鞋。”宣玑开口敲破了紧张气氛,一边领着几个人往里走,一边很家常地说,“喝点什么?
我刚代购了点瑰夏,尝尝?”
王泽知道自己过来就是活跃社交气氛的,连忙顺杆爬:“不用给我们最好的,我们要喝最贵的!
宣主任,我说你这日子过得也太腐败了!
这种能惠及千家万户的技术为什么不在局里普及?
不够意思啊!
这年头谁还不是蜗居房奴狗了,本汪气得要啃月亮了!”
“你快别做白日梦了,”单霖缓过一口气来,走动中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腿,点着王泽说,“局里每个空间法阵都是有团队维系的,这屋里至少有六七个法阵,随便拿出一个都够把你抽成干尸。
我看你还是没事搞搞副业,多挣点钱还贷吧。”
她目光在悬浮的鳞片上扫了一眼,定了定神,走到盛灵渊面前:“前辈,我是……”
“你是号地脉的,”盛灵渊看了她一眼,说,“怎么,你们监控了天时,还打算扣住地脉?”
单霖被他一口道破工作岗位,先是一愣,随后笑了,大大方方地坐下:“对,我叫单霖,暴雨负责人,您怎么知道?”
“你身上沾着‘地气’。”盛灵渊说,“大混战结束后第二年,帝师丹离就提出过要修整地脉,大概想法就是在地脉的关节设卡,由专人值守,号地脉。
一旦地脉有异动,就是附近有大妖活动,可以预警,使人围剿。
那会儿号地脉的人又叫做‘地郎中’,识海与地脉共振,识海千锤百炼,反倒是肉身时常饱受折磨,往往过不了几年就油尽灯枯。”
单霖坐直了:“后来呢,地脉修整没成吗?”
“不了了之,号地脉就是个要用人命填的坑,还得是修行者的命。
修行中人,哪个不自视甚高,一个比一个惜命,谁肯去?
帝师为着自己的名声,也不敢再提这事。”
知春听完立刻急了:“可是单总做这个构架工作已经好几十年了,那她……”
盛灵渊垂下眼,看了知春一眼,觉得这个刀灵也有点意思,差点死在他手里两次,竟能公私分明地一点也不怕他。
自己已经这个德行了,还有工夫为别人操心,性格有点像微云,但没有假王子那么蠢,像得挺是地方。
“倒没什么,那都是老黄历了,现在赤渊封了,号地脉没那么大损伤,再说我要是没猜错,你们现在用的应该也都是机器了,自己注意点,不要总是亲自上去感受就行。”盛灵渊接过宣玑端过来的咖啡杯,闻着挺香,也没看是什么就喝了,猝不及防灌了一嘴又酸又苦的“药汤子”,被苦得满口生津,差点没维持住端庄的世外高人做派。
盛灵渊不爱吃所有味重的东西,厌甜忌辣,尤其怕苦,还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只有宣玑知道,他小时候吃到苦味会把舌头缩起来,然后一声不响地干吞下去。
他端来咖啡,本来想给陛下放点糖,方糖夹子都拿起来了,一抬头发现他大尾巴狼似的打量别的刀灵……于是原味伺候了。
盛灵渊表情没变,但咖啡入口瞬间,眼睫毛明显闪一下,谁也顾不上打量了。
宣玑一低头,掩住个不憋好屁地微笑,伸手接过盛灵渊的咖啡杯,轻声说:“我忘放糖了。”
他给盛灵渊加了块糖,一大勺炼乳,把黑乎乎的“药水”搅成了浓郁的咖啡色,然后自作主张地抿了一口尝味,“不小心”正好是在盛灵渊碰过的地方,无辜地把杯子塞回来:“这回不苦了。”
盛灵渊:“……”
这不知深浅的混账东西,作死吗?
王泽一进门,已经被情侣装暗搓搓地屠了一次,此时又近距离地被“doublekill”,很想哀嚎——他声称自己要啃月亮只是嘴炮,又没真啃,怎么就罪大恶极至此!
当着“盛潇”这位疑似武皇帝复活的神秘大佬,他还不敢造次,于是耷拉着脸夹腿而坐,疯狂地散发着愤懑气息,仿佛一条刚做完绝育的单身老狗。
单霖倒是没注意这些眉眼官司,迅速抓住重点:“那前辈,请问过去‘号地脉’的关卡是怎么设计的?”
盛灵渊忍着满嘴的酸苦,没再去碰那杯咖啡,伸手在木桌上一抹,一层薄薄黑雾铺满了,很快勾勒出了一张古地图,上面有三十六个小漩涡,代表了三十六个关卡,单霖眼睛一亮,连忙用手机一通拍。
“那时候的地图测绘没有你们现在这么准,再加上地貌变化,位置或有差异,只能做参考,还得重新修订。”
说到这,盛灵渊自己也不免有些感慨。
谁能想到,当年丹离想办没办成的事,竟让三千年以后的一帮凡人摸出了门道?
真是……人事代谢如潮来潮往,古来圣贤神鬼,而今安在啊。
盛灵渊便不废话,摊开手,悬在半空中的鲛人鳞就落在了他掌心:“宣玑应该跟你们说过了,这片鲛人鳞恐怕是天上白玉宫的‘钥匙’。”
一直没吭声的燕秋山抬起头。
“鲛人是少数经历过洪荒上古的遗族,与消失的先天灵物同时代,目睹过补天填海,”鳞片被黑雾裹着,表面闪烁着淡蓝色的荧光,看久了让人头晕目眩,好像里面藏着活物,盛灵渊说,“我整理出了何翠玉所做祭文,祭文虽然没有制式,但有结构,大体上分三段。
第一段是献祭之前,祭文生成,自己列出祭品条件;第二段是祭品查收,相当于祭文验货,假如不成功,就到此为止,没有第三段了。
成功的祭会有个结尾,列明承祭后,条件达成,依诺赐予献祭人什么东西。
我本以为她这些祭文都是失败的,没想到其中居然有三篇祭文是三段俱全的。”
燕秋山沉声问:“也就是说,何翠玉写的祭文成功过三次?”
盛灵渊翻出了三张写满了笔记注解的影印照片:“第一份成功的祭文,可能是用了妒忌之毒,生成的时候,祭文上点了三十颗十八岁的美人心献祭,何翠玉可能是怕所谓‘美人’评判标准不同,在这足足准备了一百五十六颗心,祭文认领了其中的三十七颗,献祭成功,给了她十头‘白驹’。”
燕秋山:“十头什么?”
“‘白驹过隙’是一种古禁术。
‘十头白驹’就是说在一定范围内,把你的时间放慢十倍,别人过一分钟,你过十分钟。”宣玑乖乖地在旁边帮陛下注解,像个百依百顺的小助理……还捞不着好脸色的那种,“临阵是绝杀,但是代价惨重,一般不到鱼死网破的时候没人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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