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立场(2/3)
“第一次遇见一件事情,人们往往并不能够直接的感知到这件事情,也不容易记忆这件事情。”
“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
“到了一个界限之后,人们才猛然的意识到事情不对,从而记忆了这件事情,随后将自己的一些遭遇归结于这件事情,从而感知到好与坏,得到了支持与反对,得到了要求与拒绝的种种结论。”
“而这些个判断,他们自己,很少有能够意识得到的!”
“但是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他们的判断却如此一致呢?”嬴政问道:“因为他们的处境相同。”
“基于相同的处境和经验,他们判断出了相同的结论。”
“但,他们的处境明明就不一样!”嬴政如此说着。
鞠子洲注意到,他的语气之中已经完全不存在什么疑惑了。
他胸中满是坚定。
那是有了一个确定为正确的答案之后的胸有成竹。
嬴政早已经得到了他所想要的答案了。
他不需要鞠子洲的答案。
他现在做的,只是向鞠子洲诉说。
“所以呢?”鞠子洲问道:“你得到了怎么样的答案了?”
“我得到的答案就是,我所看到的处境,不是他们真实的处境,或者说,我所看到的,不够真实。”
“于是在半年前,我开始着手观察和对比。”
“恤孤院里的孩子们的想法是怎么样的,他们有什么要求,为了完成自己的要求,他们会做出怎么样的事情。”
“一般的秦人,他们的要求又是怎么样的,为了完成自己的要求,他们会做出怎么样的事情。”
“那些麻木不堪的奴隶人,他们的要求又是怎么样的,为了完成自己的要求,他们会做出怎么样的事情。”
“还有现在最有力量和财富的那些贵族们,他们的要求又是怎么样的,为了完成自己的要求,他们会做出怎么样的事情。”
“我一点一点的观察他们,我一点一点的对比他们的要求,对比他们的处境。”
“最后我发现了,区分他们的标准,其实一直是固定的。”
“那就是土地,就是我们所谓的‘生产资料’。”
“但我其实一直都不敢确定。”
“因为我觉得,我们的改制已经成功了,每一个秦人,如今都是拥有土地的。”
“所以我一开始其实没有太在意他们对于土地的占有情况。”
“直到后来我想起来了,我们的制度应该说是,没有完全的给予秦人们土地。”
“他们对于土地的占有情况一直是不同的。”
“富者,他们拥有的土地动辄成千上万,他们拥有者以前累积的财富,他们不用为生存而做活,不需要去种地,不需要去干活,不需要发展技术。”
“他们其实无所谓发不发展技术。”
“因为他们的要求不是技术,也不是做活轻松,而是保持对比起穷人而言的更高地位,他们是吃穷人的!”
“很多时候,这些贵族会是新技术的发起者,可是这并不是因为他们需要这项技术,也并不是他们想要发展技术,让穷人的日子好过一些。”
“他们发展新的技术的原因,是他们想要吞并其他的贵族,通过建立某些方面的优势,来打压别的没有优势的人,从而攫取他们的家产,保持自己的优势地位,并且扩大自己的优势地位。”
“如今的种植技术,有很多就是这些家伙在发展。”
“但大部分时间,他们在挤兑别人,通过挤兑别人建立属于自己的优势,和我们以前说过的比烂一样。”
“不过他们不只是比烂了,他们有些时候会比好。”
“而穷人,他们手里不管有没有土地,其实都一个样,他们需要为自己的生存而付出努力,需要去做活,需要考虑田里的庄稼的情况。”
“即便是咸阳的农会这样富庶的情况,他们的生活条件,比我预想中他们可以每天吃到肉,可以不用那么劳碌地做事,可以不用担心太多问题的状况,也还是差很多。”
“因为农会需要为明天考虑,他们永远都需要在今天的收获里面预留出明天的口粮。”
“我自己也为农会的预留算过账的。”
“他们的生活状况永远是要为下一步做出打算,要为明天吃什么而担心。”
“一旦粮食充足了,他们的生活宽裕一些,他们感受到好日子了,他们变开始欢乐起来,需求被压抑得足够低了,每提升一点,他们的欢乐都可以翻倍,翻十倍!”
“以前一餐时候,现在两餐时候,这是现状的转变。”
“而他们的思维还停留在一餐时候的苦楚,因为那是他们无数次实践的结果。”
“所以他们的需求是在从一餐到两餐过度的。”
“所以他们的要求是保持两餐。”
“他们的需求达不到。”
“在这种情况下……”嬴政决绝说道:“他们永远都要,永远都要,永远都要,要求技术的进步,要求生产力的提高。”
“但是很遗憾,他们自己并不清楚,保持现有的境况,即便是技术进步,即便是生产力提高,他们也得不到他们应有的待遇,也拿不到他们努力所创造出来的价值。”
“他们看不到这一切。”
“而恤孤院的那些小孩子,我原本以为他们顽劣、我原本以为他们什么都不懂的那些小孩子。”
“他们的要求才是正确的。”
“他们一面要求提高技术和生产力,一面要求着改变这一切。”
“他们的立场很奇怪,明明自己不依靠种地维生,明明自己不需要依靠土地维生,明明自己可以过的比穷人好很多。”
“但他们的要求,却与那些为生存而奔波劳碌的穷人几乎一致,并且在几乎一致的同时,他们的要求较之穷人本身,更加直指根源。”
“师兄,这是为什么?”嬴政问道。
不等鞠子洲回答,嬴政又说道:“这些改变,我翻来覆去地研究,翻来覆去地想。”
“我开始翻阅史书,开始查阅我所能够找到的一切书册。”
“我开始回忆师兄你教授给我的一切义理。”
“我也是学习那些义理长大的。”
“我学了七年,那些义理已经成为我思考问题的基础,那些方法已经是我处理任何事情的方法。”
“理论上讲,我比那些小孩子都更应该要求我们义理所要求的事物。”
“那些小孩子在不需要为生存奔波劳碌的情况下都与穷人的要求一致,而我,为什么不是这样的?”
嬴政坐在鞠子洲对面,阳光从窗子打下来,罩住他半边脸孔。
他脸上,一边明,一边暗。
他扬了扬手,止住了鞠子洲开口的想法:“所以我本身,也是我所需要研究的人。”
“甚至我身上的这些问题的答案,可能推而广之,就是我所要求的问题的最终答案。”
“我对比起那些小孩子,有什么不同的?”
“我开始一点一点对比。”
“后来发现是所处的‘位置’不同。”
“我们的身份是不一样的。”
“我是‘秦王’。”
“在既有的一切的利益关系之中,我都会是绝对的赢家,绝对的获利者,绝对的,通过吃别人的努力的成果而过活的人。”
“那些小孩子,不管我怎么为他们提供物质资源,不管怎么样让他们浪费,不管怎么样教授他们文字、义理。”
“他们的‘位置’,他们的出身和我对他们的定位,决定了,他们始终是和那些穷人一样的,一样的需要靠自己的某些努力或者某些特殊的特质而获取到自己生存物质的……穷人!”
“区分了我自己和这些小孩子之后,我才最终发觉。”
“这样的区分标准,才是那些人做出了不同抉择,提出了不同要求的根本原因。”
“一切的起源,看来不同,其实却都是因为,‘生产资料’的有无。”
“现在大部分人都获得了土地,但是他们之中,有些人获得了更多的‘钱财’‘粮食’‘物资’等等的东西。”
“这些过去的累积足以让他们这些人不必自食其力地活着,不必担心自己的生存问题,于是他们手中的土地、钱财这些‘生产资料’,就都转化为另外一种东西。”
“而穷人,他们以前没有土地,以后即便有了土地,也可以说是没有土地。”
“因为他们的土地是要始终作为维持他们生存的物资而存在的。”
“他们手中土地这些的‘生存物资’的积累,也无法转化为另外一种东西,无法向外租赁,无法建造铁炉,无法试验新的种植技术,无法拿去养什么家禽家畜。”
“这自食其力、和食他人之力的标准,才是将人划分开来的,最终标准。”
“由此,他们手中的‘生产资料’在用途之上,在实际的作用上,实际上也承担了不同的责任。”
“人的思考方式、人的要求、乃至于人的道德,都要受此影响,发生改变。”
“意识到这一切之后,我开始思考,师兄你的思维方式和要求是什么呢?”
“你的思维方式和要求,毫无疑问是和那些小孩子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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