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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铸剑师(2/5)

她扯着长发,满脸是泪地颤抖着,脑海里一片空白。

“看啊,这里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

那个男人走了过来,一手揪住了她的头发,咆哮,“还是个小姐!

殷家的小姐!”

然而,旁边陷入杀戮狂热的同伴没有听到他的喊声,还是继续发疯般地屠戮。

她拼了命挣扎,却无法挣脱比自己强壮有力得多的那双手。

看到年幼女孩挣扎的模样,那个男人眼里露出了兽类一样的狞笑,粗壮的手臂用力一抓,只听嗤啦一声,她的头发从花枝上齐齐断裂,就如一匹极好的墨色缎子被粗暴地扯断。

男人把女孩拖向树丛深处,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扑倒在地。

她脑海里一片空白,拼命地反抗着,然而细弱的手腕根本无法推开那山一样沉重压上来的身躯。

不……不能这样!

她是殷家的人,怎能被这些猪狗玷污!

如果这样,还不如方才就和母亲一起死了呢!

血在身体里沸腾,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恐惧,令她全身微微颤抖起来。

她没有力气推开那个人,却在衣襟被扯破的时候,悄悄地将舌头放在了牙齿之间,闭上了眼睛,努力克服恐惧凝聚起全部力量,希望等下用尽全力的一咬能令自己迅速一些解脱。

就在那个瞬间,她听到身上的那个壮年男人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呻吟,不是激动,不是狂欢,而像是一头垂死的兽发出了呐喊。

“谁?

!”

那个男人压在她身上,忽然间狂吼了一声,撑起身子,仿佛想要站起来。

然后,她就看到一道寒光蓦然一闪,那个人的头颅齐刷刷地被斩落下来!

血从腔子里喷射而出,溅了她满身。

无头的尸体沉重地倒下来,压在了她身上。

她睁大双眼躺在树丛里,惊骇得说不出话来,手脚冰冷。

身边的树丛簌簌一动,有一个人悄然走了出来。

“啊——”她脱口惊呼出来,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站在旁边,执剑望着她,剑的那一端滴下血来。

他一剑斩了那个男人,脸色苍白地看着她,手里拿着她刚才被勾在树上的束发金铃索。

她怔住了,望着这个悄无声息地从花间走出来的少年,他……他穿着敌人那边的衣服!

他是谁?

是来杀她的吗?

她掩住衣襟,拼命撑起身体,盯着他,在树林里一步步后退。

然而那个少年站在那里没有动,只是低头看了看那个被自己杀了的同伴,嘴角露出厌恶而轻蔑的表情,将滴血的剑在尸体上擦了擦,抬头看向衣不蔽体的十三岁女孩子,眼神微微变化,似有怜悯。

然后,她听见他张了张口,说了一句:“逃吧!”

呼啦一声,有什么东西扑面飞来,蓦然罩住了她。

她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发现竟然是一件外衫,上面犹自带着他的体温和飞溅的血迹。

“穿上,快逃!”

那个少年再度开口,不容反驳。

来不及多想,她只是失神地站起,踉跄着跑了出去。

裹着那一件印有敌人家徽的外衫,她最终从灭门之难里逃了出去。

几个月后,她在颠沛流离中遇到了听雪楼的靖姑娘,被她带回了洛阳,并见到了传说中的听雪楼主。

为了得到保护,她与那个人中之龙订立了契约,为他铸剑、为他效力。

龙泉殷家从此被灭门,再无一人幸存,包括那个叫作殷朱的女子。

在洛阳城中牡丹花盛开的季节里,她成了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改名为殷流硃,从此隐姓埋名地居住在吹花小筑,为那个人中之龙铸造出一柄又一柄杀人利器,刺杀诸侯豪杰,平定武林四方。

作为代价,听雪楼也为她打听到了当年她家被灭门的种种细节,包括那个放走她的少年的身份,他叫南宫无垢,南宫世家的嫡长子。

他当年只有十六岁,然而却已经是跟着长辈们一起在江湖上冲杀多年,为南宫世家跻身江南四大家立下了汗马功劳。

而那一次灭除龙泉殷家的行动中,他也是骨干之一。

那一战之后,殷家惨遭灭门,竟无一人幸存,而南宫家也从此确立了自己在临安一带的霸主地位。

不久后,听雪楼一统江湖,扫平了南北。

江南四大世家里,霹雳堂雷家被灭,姑苏慕容家远避海外,金陵花家弃武从文,只有临安南宫家却安然无恙,顺利地成为听雪楼在南方的最大分舵,执掌了长江以南的半壁河山。

而那个花树下的少年,也已然在六年后成为武林里赫赫有名的一方霸主。

如果……他本来就是仇家那一方的人,为什么在那个时候,他要对她说那个字呢?

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心底,很久很久以来,她一直都在不停地问自己,漫天的血色湮没了过往所有的记忆,然而花树下那个少年的眼神却仿佛烙印一样刻在那里,从血池中清晰地浮出来,静静望着她。

那个眸子仿佛是漆黑的,深不见底,没有丝毫的喜怒,望着青丝凌乱、颤抖着哭泣的自己,轻声地说了一个字:逃。

他放走了她。

但,他依旧是她的仇人。

五年来,她蛰居在吹花小筑,用内心的仇恨和怒火淬炼着那些剑。

毕竟是龙泉殷家的唯一传人,她铸剑的技艺日渐精湛。

但没人知道,每次铸出一把,她都想象着那把剑刺入的是仇人的心口。

在第三十五把剑“国色”铸成的那一天,她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按照和楼主定下的契约,只要再铸一把,满了三十六之数,她就可以实现复仇的愿望了。

然而,她没有开始动手铸最后一把,却接到了萧楼主的召见。

“楼主,我已经快要完成我的诺言了。”

她匍匐在白石台阶下,对着那个高高在上的人说话,难以掩饰心中的狂热,“很快,就轮到您来兑现当初的诺言了!”

“五年了……你心里的复仇之火,还是这样浓烈吗?”

高台上,那个人微笑起来,修长的手指拨弄着鬓边的白流苏,悠然望着窗外葱茏的翠绿,叹息,“既然如此,我就将你下嫁给南宫世家的无垢公子吧……”

“楼主?

!”

如遇雷击,她霍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听觉。

楼主说,要把她……把她嫁给那个人?

嫁给南宫世家那个无垢公子?

极大的震惊之中,却隐约有一丝莫名的欢喜浮出,转瞬即逝。

然而愤怒和仇恨很快重新吞没了她:怎么可以!

要她去嫁给那个仇人?

去做那个沾满自己亲人鲜血的人的妻子?

“你不要管南宫世家对这门婚事是否愿意,我的命令,武林中从来没有人敢不听。”

视线垂落在女子震颤的身影上,萧忆情的嘴角却露出一丝笑意,缓缓开口,“我也不会管你嫁到了那边,想要做什么。

你可以去复仇,也可以忘记一切,重新做一个普通的妻子。

这一切,都听凭你的选择,在你的一念之间。”

殷流硃怔怔地望着那个白衣如雪的男子,忽然间明白了他这一决定的深意,不由心里出现了微微的震动——是的,一切都在她一念之间。

楼主给了她一个机会:复仇,或者放弃。

然而,他又是何其残忍。

如果不是他给予了那一线幸福的希望,她或许也就这样怀着满心的仇恨淬炼出复仇的利剑来,可是,他却要和她说:如果她愿意,如果她选择放下和遗忘,她依然有机会获得平凡人的幸福。

她脸色苍白。

仿佛是魔咒一般地,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少年的容颜。

“逃。”

他对她说,眼神悲悯而深沉,竟不似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他在让她逃离什么?

那片血海?

还是那毕生无法放下的仇恨?

但无论如何,自从他和他的家人冲入了铸剑谷之后,她就再也无法从那血海一样的深仇大恨之中逃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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