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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红尘(2/5)

耳边是不断的汩汩的声音,仿佛有急流涌动——然而,她知道那是自己血液急速流出身体的声音,伴随着扩大得可怕的缓慢心跳。

有人握着她的手,不断地轻轻叫着她,正是由于那个声音、让她恍惚间回复了一些意识。

“靖姑娘……”她恍惚笑了一笑,听出了那个声音——虽然由于加入了过多的感情、而让那个向来冷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陌生。

两年前、正是因为靖姑娘、她才决定加入听雪楼,舍弃了她十年来在江湖独来独往的生活。

她是感激那个绯衣女子的……不惜为她、向着听雪楼献上了所有的个人力量。

然而,今天一切都要结束了吧?

“红尘没有希望了么?

靖姑娘,还有什么药能治好她?”

忽然,她听到了另一个急切的声音。

那是碧落护法。

血还在不停地流出她的身体,带走她的生命,然而红尘却欣慰地笑了:

他活着……他活着就好。

只要活着,他就依然可以弹《紫竹调》——或许现在不行,但很久很久以后,他依然可以弹给另外一位女子听,依然可以用曲调中哀伤温柔的意味、来安慰另外一个孤独的人。

那个时候,不管她已是在何处。

她与他相交不深,也谈不上爱恋或者别的什么,只是很简单的、不愿意看见他死去……因为他会弹那一首她梦中的歌谣,母亲在她童年时唱过无数次的歌谣。

爱与恨、或者生与死的理由,有时候就那么简单。

她对于童年没有记忆,所能记得的一切,都是从五岁与母亲搬到永阳坊开始。

永阳坊在长安城西,偏僻的贫穷人家居住的地方。

她的记忆中,坊的四周全是高高的围墙。

一到了晚上,那个肥胖的里正就不许任何人出去,说是要实行宵禁,生怕这里的贱民们晚上出去扰乱世道。

土黄色的、高高的围墙,挡得坊中似乎长久没有阳光——永阳坊,居然还叫永阳坊?

她从未见过父亲。

母亲告诉她,父亲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做生意,要很久才回来。

然而一直到她离开那个永阳坊时,都没有收到任何有关那个“父亲”信笺或消息。

长大以后她才无意间知道,其实母亲是一个当朝高官的下堂妾,没有生儿子,宠爱过去了以后就被遗弃。

而她,从出生以来就是被遗弃的……她从来没有过父亲。

坊里的土路是漫长的,两旁是凄凉阴郁的小土房。

坊里的邻居都是穷人。

她家也是。

她家的那间房子有抹着黄土的墙壁、屋顶上只是茅草,夏热而冬寒——然而为了能住这样的房子,母亲依然没日没夜的纺线和做女红。

没有父亲的她总是被那群孩子作弄,其中里正家那个胖胖的庆宝更是每天都非要把她弄哭才罢休。

“不要欺负我家红儿,一起好好玩吧!”

每次听到她在外面的哭声,母亲总是慌慌张张地放下纺锤奔出门来,将她搂在怀里,对她那些玩伴说,半是劝告半是哀求。

那群孩子则很有些敬畏地看着母亲,不说话,然后会老实上几天。

即使是孩子们,也隐约能感受到母亲的美貌。

在这个黄土墙壁黄土路的贫穷的地方,母亲的美就像是掩饰不住的阳光,从一切破败颓唐的阴影中散发出来,引得坊里很多男人暗地里注目。

也许是以往富裕的生活所遗留下来的习惯吧,母亲爱打扮。

尽管清贫,每天她都要蘸着水,将头发梳的光滑无比,再用墙角里栽的晚香玉戴在鬓角。

母亲非常宠爱她,有时候叫她囡囡——那种江南水乡的称呼。

那里,是母亲的家乡。

然而,清贫的日子也没能支持多久。

母亲一个人赚来的微薄收入很快不够家里用了,甚至不够租那个小房子的钱,何况那个肥猪一样的里正还经常要上门来收各种各样的税款。

母亲依旧没日没夜地缝纫针指,然而,还是不够。

那一段时间她长大后一直不忘。

很多个晚上,母亲总是抱着她空着肚子上床睡觉,在她饿得受不了的哭起来时候,母亲便也流着泪、哼着小曲儿哄她入睡。

那支曲子叫做《紫竹调》,也是母亲江南故乡那边的歌谣。

母亲总是说,她明天就能赚到钱来,然后就买很多烧饼来大吃一顿。

她就咬着手指头,装作乖乖地入睡——其实孩子心里明白的很,明天是没有烧饼的,明天的明天也不会有——就像她那个“出门做生意的父亲”,是永远也不会回家的。

但是过了不久,家里居然真的开始有吃的了。

或者是几片咸肉,或者是一叠烧饼,总之,虽然说不上是大吃一顿,然而她再也不用挨饿。

吃的东西是那些陌生叔叔带来的,母亲和她说,那些是来买她纺出来线的客商。

八岁的她点了点头,但是眼睛里却是不信任的神色。

她知道母亲欺骗了她。

是的,母亲这几天根本没有纺线。

而且每次那些陌生的客人来到时,母亲就要将她从那间小房子里赶出来,在她衣襟里放上一些吃的,让她自己出去玩。

她无处可去,唯一能呆着的地方,只有坊里那间小小的土地庙。

庙里有个老眼昏花的庙祝,平日里没人去,她便一个人跑到那里去,对着空荡荡的庙发呆,看着一尊一尊的菩萨像,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八岁的她不了解母亲为什么这么做,只知道坊里所有邻居看她们的眼光都再也不是善意的了,隐藏着无尽的讥诮和看不起——那时候她还小,还不太懂世上的事情,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的态度会有如此地变化。

“你娘是个下贱的臭婊子,千人骑万人上!”

尽管她尽量避开和里正儿子那帮浑小子碰见,然而有一日从土地庙出来,那群孩子还是缠上了她,堵住了她回家的去路。

庆宝劈头就说了一句,然后不怀好意地大笑起来。

她不知道这种字眼的含义,然而那些坏小子的眼神、让她知道那是恶毒地嘲笑。

“你胡说!”

她尖叫起来。

“我爹昨天晚上从你家里出来,结果我娘今天就和他吵架了!”

庆宝挑衅地说,一边咧着嘴笑,“只值五个烧饼……你娘真是贱啊!”

她的手一哆嗦,怀中揣着的烧饼掉到了地上,然后忽然尖叫着,疯了一样地用脚踩着那个饼,冲过去一头撞倒了那个胖胖的庆宝。

她咬他,踢他,用尽了能用的所有手段。

然而那一群孩子怔了一下之后反应了过来,开始围殴她。

“红儿、红儿,怎么了?

谁打你了么?”

回家已经天黑了,母亲在台阶上倚门而望,看见她头破血流的样子,连忙冲了下来,抓住她的肩膀问,声音未落已经哽咽了起来。

“没什么。

我摔了一跤。”

她憎恶地扯开母亲的手,冷淡地回答。

是的,她恨母亲,恨那些到她家里来的陌生人,也恨那些同龄的孩子们。

就是从那一天起,她学会了恨。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她们母女在坊中吃喝不愁,然而境遇却越来越坏。

周围邻居对她们的敌意越发明显,连表面上的客气都懒得维持,她们被孤立起来,仿佛肮脏的厌物。

那一日,庆宝领着一群小孩子又来到土地庙,寻衅打了她一顿,抢走了母亲为她准备的午饭,然后嘲笑着扔到了水沟里,起哄:“脏东西就该到那个地方去!”

庙祝只是老眼昏花地看看,继续瞌睡。

她哭泣着从地上爬起来,却不知道该去哪里——告诉母亲是没有用的——母亲那些客人每日的进出,都要经过坊中里正的允许——母亲是不能得罪庆宝他爹的。

但是,就算母亲不管她,她却是不会忍耐这种欺辱的!

十一岁的她,眼睛里忽然闪现出了冷漠恶毒的光,哼了一声,擦着头上的血走出了庙门。

老庙祝被她那一声冷哼惊动,蓦然抬头。

眼睛里也有惊讶的光芒。

她在庙外那片荒草地上蹲下来,开始用小手拉出长草的叶子,理顺了,然后细细的和旁边的草打了一个结,她打结的很仔细,让坚韧的草叶子形成一个索套。

然后在旁边放了一颗石头作为记号,就跳出去找那一群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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