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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面首(1/2)

太极殿西庑,弘仁阁,门下省。

“砰”的一声,段广一掌拍在几面上,怒喝,“封驳!

此不封驳,官立门下何用?

!”

这是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高、瘦,有一点曲背——当然,不是生理性的,要挺也是挺的直的;一激动,面颊上就隐隐现出两团病态的红晕——譬如现在。

过门下送诏书的李冠站在一边,不言语,且微微的俯着头,但是,段广那一掌拍落的位置,他却看的清清楚楚——正是今上手书的青纸诏。

李冠心中暗道,“就凭这一掌,够送你个‘大不敬’了!”

一掌拍下,具体位置,或为无意,但毫无疑问,段常侍对今上,是不存任何真正的尊敬的。

段广已长身而起,一边来回踱步,一边竖起一根手指,不断摇晃,说话依旧近乎怒吼:

“散骑侍郎官五品!

前魏迄于本朝,多少第一等名门的子弟,初初入仕,起家官不过六品!

唯有三公之子,或能自五品起家!

五品,起家官之最!

非门望贵重、己又德才并茂不可得!

这许多年来,有几个自五品起家的?

屈指可数!”

顿一顿,“这个何苍天,哪里蹦出来的阿物?

寒素白丁一介,既未评乡品,又未举秀、孝,给他一个流外的小吏,都算抬举他!

五品?

荒天下之大唐!

滑天下之大稽!”

站定,喘着气,看向李冠,冷笑,“李章甫!

你们中书,也够荒唐、够滑稽了!”

李冠眉毛一挑,但忍住了,没说话。

“回去告诉华长骏,这个诏书,我门下封驳定了!

请吧!”

李冠心中暗骂:“你嘴上才生了几根毛?

就敢‘华监’、‘华长公’不喊一声?

跋扈如此,倒是跟你那个舅父一个模子倒出来的!

就不晓得你将来的下场,会不会比你舅父更好?”

一声不出,一揖即走。

李冠一出门,段广即大喝,“套车!

太傅府!”

*

杨骏的府邸在宫城之南,正对宫城西路,两者之间只隔一条大道,宫城南垣距杨府北垣,不足一箭之地。

这是洛阳城除皇家宫苑外的第一巨宅,琼楼玉宇,殚极土木,华丽精巧之处,犹过于皇家宫苑。

不过,这所宅子,并非杨骏自己起的——他独掌大权,不过几个月的时间,绝大部分的精力都拿来固权了,没有多少可以摆在营建私宅上头。

杨骏是山陵之后才把家搬过来的,虽然捡的是现成便宜,谈不上啥“营建”,但此宅已经空置了数十年,这一番修葺的功夫,也很不小了。

至于此宅的旧主人,大大有名——曹爽。

段广先求见的,是太傅主簿朱振。

诏书的事情舅父晓得了,必然震怒,对于舅父雷霆大作的模样,他向来有些发憷,之后该如何进止,也不能不先向这位杨太傅的头号谋主讨个主意。

朱振是个小个子,但身形挺拔,面容清癯,若同主君站在一起,就宛若一个小号的杨太傅了。

散骑常侍官三品,朝廷重臣,作为公府掾属的太傅主簿官七品,彼此悬隔甚远,但段广不礼公爵在身的华廙,对朱振,却是不敢半分轻忽,二人以平礼相见毕,分宾主落座。

看了手诏以及中书誊正用印的版本,朱振的脸上,虽也不掩讶异之色,但却没有像段广那般跳脚,沉吟了好一会儿,反倒一笑,“有趣!”

抬起头来,“伯始,你晓不晓得,这个何苍天,形貌何如?

我是说……是俊?

是丑?”

段广愕然,摇摇头,这我哪里晓得?

我又没见过他!

想了一想,“太傅自然是见过他的,可是——”打住。

是啊,总不成拿这个问题去问太傅?

朱振轻轻一拍额头,笑道,“你看我——彼时,二十几个侍卫在场,刘桃枝他们,自然都是晓得何某长什么样子的!”

略一顿,“伯始,我出去打个转,片刻即回,稍候,稍候。”

说罢,起身出去了。

段广奇怪了:朱振别的不问,首先关注的,居然是何某是俊、是丑?

这个,同接下来我方之应对进止,有干系吗?

过了小半柱香的光景,朱振回来了,一落座,便呵呵一笑,“仆所料不差,果然是个宁馨儿!”

段广一头雾水,“显扬,请教,又如何?”

朱振没有答他的话,自顾自说自己的,而面上笑意不去,“至于体格,也十分的健壮!

君想啊,将两大筐菜,一路由天街担至载清馆,换了你我,未必撑的下来罢?”

略一顿,“更不必说,受了几为致命的一杖,不过十天半月,又活蹦乱跳了!

这个体格,能不好吗?”

段广愈听愈糊涂,有些急了,上身前倾,把手按在几面上,轻轻拍了两下,“显扬!

什么意思啊?

你就别再给我打哑谜了!”

“伯始,我请问你,这道手诏,是真正出于胸臆呢?

还是被吹了枕头风?”

“那还用说——自然都是皇后的主意!”

“是了!”朱振面上笑容隐去,“皇后险悍,把持今上于股掌,乃太傅第一大忌!

此女不去,你我不能安枕!

此女不去,太傅终究不能安于位!”

好嘛,对当今皇后,一口一个“此女”……

朱振继续,“太傅欲说服太后而不得——其实也在料中!

太后宽仁,而皇后虽然暴虐,但那些……都是她做太子妃时候的事情!

今上践祚以来,她并没有明显的什么失德之处,要太后下这个决心,也确实不容易!”

顿一顿,“到底由何处措手,才可以将之赶出昭阳殿、送进金镛城?

这些天,我一直苦苦思索,一直不得要领——”

说到这儿,拿起青纸诏,用手“噗”的一拂,“现在,她自己送上门了!

——此手诏,来得好!”

啊?

什么意思?

“伯始,”段广试探着,“你是说,她撺掇陛下滥授国家名器?

以此作为理由……”

“嗐!

这算什么?

就算挨着点‘滥授名器’的边,距离‘失德’,还有十万八千里呢!”

段广有些尴尬,“我想也是,这个由头,确实牵强了些……得了!

显扬,你就别再兜圈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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