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杖毙!(2/3)
只一眼,便懵住了。
女人绾一个松松的撷子髻,不施脂粉,不配翠饰,一身白素,如一支风中的水莲花,承阳光雨露,清丽万端,不可言说。
虽已有“美映椒房”的心理预期,但她的美貌,依旧超出了何苍天的想象。
这尚不是最冲击他的,他最意外的,是她的年龄——
一眼看去,肤光映人,不过二十许人的样子——“徐娘半老”?
!
还有身材,高挑窈窕,宛若处子——她应该是生过孩子的呀!
咋回事?
!
她的老公,驾崩之时——就是今年的事儿,应该是……嗯,五十四岁;她的前任,也是她的堂姊,武元皇后杨艳,不过小她们老公两岁。
她这个皇太后,到底多大年纪?
!
她身旁的男人,自然就是其生父、当朝一人、太傅杨骏了——
头戴三梁进贤冠,身着五时朝服,高大挺拔,面容清癯,风度俨然。
杨太傅威严的目光,扫视阶下,自然而然,就看见了何苍天——别人都低头弯腰,唯有他抬头张嘴,那副瞠目结舌的样子,不想吸引杨太傅的注意亦不可得。
两人目光一触,何苍天赶紧低下了头。
杨骏回过身,对着女儿深深一揖,“臣告退,太后请回。”然后,保持着作揖的姿势,后退两步。
女儿微微颔首,声音淡淡的,“太傅好走。”说罢,在一众宦者宫女的簇拥下,转身入内。
何苍天光顾着惊叹太后的丽色和年少了,没咋留意更重要的细节:
父女二人的脸色都很难看:杨骏如罩寒霜;杨芷似乎略平静些,但亦没有一丝笑容。
杨骏转过身来,声音清朗,但干的如同一段劈柴,“那是何物?
……两筐菜蔬?”
诸人皆是一愕,送菜三人组尤其意外:太傅居然盯上了这两筐菜?
徐登小心翼翼的,“回太傅,确是两筐菜蔬——这是太子孝敬太后尝鲜的。”
“孝敬?”杨骏一声冷笑,“看样子,你在东宫,也是个有脸面的了?”
徐登一滞,愈加陪着小心,“回太傅,下官……奴东宫黄门令徐登。”
秦汉魏晋,给役禁中的宦者,官品、薪秩同士流完全在同一体系之内,黄门令六品,太傅一品,品级差的虽远,但正正经经,“同朝为官”,自称“下官”,没有任何不妥。
杨骏虽然当朝一人,但论爵位,只是个临晋侯,在其面前,徐登原不必自称“奴”,但他已听出太傅语气不善,乃自贬身份,由“下官”而“奴”了。
“东宫黄门令?
既如此,太子一切言行起居,你必定是清清楚楚的了?”
“一切”二字甚重,但徐登不能不答,“……是。”
“我问你,这两筐菜蔬,出于何处?”
“回太傅……东宫玄圃西园。”
“西园!”杨骏又一声冷笑,“好地方呀!
我听说,此处非但出产菜蔬,尚有鸡子、油、面之属?”
“呃……是。”
“我再问你,这些菜蔬、鸡子、油、面,都做何用?
都去向了何处?
——你给我老实答来!”
徐登已额头见汗,但既无可回避,更不敢说谎,“回太傅,自用之外,其余……送金市发售。”
“金市”,“大市”之又名,洛阳城最重要的集市。
“送金市发售?”
顿一顿,杨骏朗声说道,“王侯食藉而衣税,公卿大夫受爵而资禄——交易而退,以通有无者,庶人之业也!
所谓‘市’——买贱卖贵,贩鬻菜果,收十百之盈,以救旦夕之命,故为庶人之贫贱者也!”
咦,这几句,咋听着有点耳熟呢?
杨骏没说完,“鲁大夫臧文仲使妾织蒲,仲尼讥其不仁!
公仪子相鲁,拔其园葵!
——此言食禄者不与贫贱之人争利也!”
说到这儿,面色愈沉,语气愈加凌厉,“以国储之尊,四海之望,殖园圃之田,收市井之利,乖以古道,宁不愧乎?
实在是……亏败国体,贬损令问!”
徐登听的昏头涨脑,几个典故糊里糊涂,但中心思想是听明白了:
这是在指责太子“与民争利”!
而且,上升到了“亏败国体”的高度!
徐登只觉得腿脚都有些发软了!
何苍天却是越听越奇。
此番宏论之版权……似乎不是杨骏的吧?
杨太傅打哪儿盗的版不是关键,关键是——
杨骏这是在打太子的脸啊!
而且……大庭广众啊!
可是,他和太子,应该没什么矛盾呀?
他最主要的敌人,应该是强悍的皇后呀!
反倒是皇后、太子颇有矛盾——太子非皇后所出,皇后可不大喜欢她这个做了储君的庶子。
杨骏和太子,应该同一阵线才对呀!
这……
杨骏愈说愈来劲儿,“此其一!
其二——”竖起两根手指,“古之人君,虽有聪明之姿,睿喆之质,必须辅弼之助,相导之功,故虞舜以五臣兴,周文以四友隆!”
顿一顿,“太子为国储君,本当勤见保傅,咨询善道,访逮宾客,得令接尽!
可是——”
说到这儿,微微咬着牙,不胜忿恚似的,“前日,我遇到了杜世嘏——徐令!
杜世嘏何人,你应该晓得吧?”
“杜世嘏……呃,太子中舍人杜锡?”
“正是!
你晓得他对我说什么?
他东宫侍讲,劝太子‘修德进善’,然而,不晓得哪个混蛋,以针著其常所坐毡中——结果,刺的他鲜血淋漓!”
杨太傅所述情形,着实诡异,真正是叫人又好气又好笑,可是,哪个敢笑出声来?
“太子中舍人何职?
六品清要!
杜世嘏何人?
名门之子!
就有人敢如此羞辱于他!
徐令,为此恶行者谁何,你晓不晓得啊?”
杜锡出身有“去天五尺”之称的京兆杜氏,老爹,平吴大功臣杜预也。
徐登额头上的汗,都快滴下来来了,“奴不知……”
“不知?
哼!”
杨骏在阶上来回踱步,“太子既不能尊敬保傅,亲近宾友,没多少心思时间摆在进学上,那是不必说的了——既如此,平日里,他都在做些什么呀?”
“这……”
徐登额头上的汗,真的滴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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