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上部:韩信篇(6)(2/5)
眼前这个一脸懒散之色的年轻人,才上任十多天,居然就把这个烂摊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切数据都精确异常,无可挑剔。
他是怎么做到的?
韩信见萧何不语,便道:“如果丞相没有别的事情,属下就先告退了。”
“等一等,”萧何犹豫了一下,道,“你先坐下,我……有话跟你谈。”
韩信淡淡一笑,依言坐下。
萧何疑疑惑惑地上下打量着韩信,隔了好一会儿,才道:“听夏侯婴说,你能将兵法倒背如流,是真的吗?”
韩信又是一笑。
那天夏侯婴为了摸他的底,拿了书房里的所有兵书来考他,从《六韬》《司马法》到《孔子》《吴子》,甚至连颇为冷僻的《鬼谷子》都问过了,也没能难倒他,于是就激动得不得了,赶忙进宫荐贤。
然而这样的测试是很可笑的,他从来未引以为荣过。
“为将之道,最重要的不在于熟读兵书,”他道,“而在于将兵法的原理灵活地运用于实战,以取得胜利。”
萧何闻言精神一振,肃容道:“嗯,请说得具体点。”
韩信道:“如今的为将者,能背出《孙武子十三篇》的也不在少数,可是有几个人有孙子那样的成就?
说来说去,他们只是把兵法停留在口头上,一逢战场厮杀,还是只靠死拼硬打,根本不懂奇正虚实之用。”
萧何点头道:“是的,我也发现了这一点。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如果兵法有效,为什么会没人用呢?”
韩信道:“不用的原因有两种。
一种是根本就没读懂。
有些人背《孙子》,是给别人看的,显得自己有深度,实则连词句的意思都没弄懂,又怎么谈得上使用?
另一种则是读懂了,但只懂了一半。
上乘的兵法都是大道,而大道也往往就是最简单的。
肤浅者于是就认为它只是毫无实用价值的空谈,浅尝辄止,不愿深究。
像项羽就是这样。”
萧何皱了皱眉,道:“你说别的我都赞成,可你要说项羽肤浅,我难以苟同。
他从起事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这是人所共见的。
尤其是巨鹿一役,以少胜多,威震天下。
以秦之强大,他只用三年时间,就率诸侯灭之,其势何等赫奕!
说这样的人兵法不行,还有谁行?”
韩信淡淡一笑。
对项羽有这样误识的人实在太多了,从他弃楚归汉以来,三天两头有人一脸崇拜地向他打听这位力能扛鼎的传奇式人物。
他叹了口气,耐心地解释道:“灭亡秦国的不是项羽,而是秦国的统治者。
始皇暴虐,二世昏庸,刑法严苛,赋役沉重。
当此之时,民间积怨已久,犹如干柴遍地,只需一星火花,便可燃成燎原之势。
再加上陈胜起义,席卷关东,事虽不成,也已将秦朝的统治冲击得摇摇欲坠了。
在这种情况下灭掉秦国,简直不需要技巧。
这就是以项羽之浅薄也能成事的原因。
这样的胜利,又有什么可称道的呢?
他打倒了一个巨人,只是这个巨人早已病入膏肓了。”
说到这里,韩信心中一动。
显赫一时的秦朝到底为什么这么快就从内部开始糜烂?
这正常吗?
此前哪个朝代的兴衰周期有这么短?
难道那个神秘的东海君——或者叫沧海客……真在其中起了关键作用?
那他所图的又是什么?
天下大乱对他有什么好处?
这些事情之间有没有联系……
萧何没有注意到韩信的心事,他已经听得完全入迷。
对时局这样别开生面地分析,他还是头一回听到,又是新奇,又是佩服,连连催韩信继续谈下去。
谈完时局,再谈治军,又谈治国……
谈到天黑,萧何喜不自胜地道:“汉国有你这样的人才,何愁不兴?
我要进宫!
我要立刻去见大王!”
萧何兴冲冲地走了。
韩信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叹了口气。
没有用的。
萧何现在的反应,就和夏侯婴与他进行过那番长谈之后一样。
但他知道,没有用的。
汉王东归无望,早已懒得继续扮演一个礼贤下士的明君了。
如今就算管、乐再生,他也不会感兴趣的。
“老萧!
你烦不烦?”汉王一只脚踩在几案上,捋起袖管掷下一把骰子,头也不抬地道,“我就是不想提拔他!
三个月升到治粟都尉还不够?
我窝在这鬼地方又有谁来提拔我……咦,该谁了?
继续啊!”
萧何道:“大王,他的才能胜臣十倍,让他管理军粮真的是大材小用……”
“狗屁大材!
你没听说他在淮阴时钻人家裤裆的事?
重用这样的人,你不怕难看我还嫌丢脸哪!”说着,汉王又抓起骰子掷了一把,“呸!
看看,手气都叫你搅臭了!
别烦了好不好?”
萧何道:“大王,我看得出,此人思虑深沉,自有主见。
他的忍辱负重,必是因为所图大者,不屑与市井小人争闲气。
再说……”
“你还有完没完?”汉王“啪”地扔下手中的骰子,直起身子恶狠狠地道,“我可警告你:从现在开始,别再拿那小子的事来烦我!
再烦我我就叫人把你锁猪圈里去,你有话游说那些猪去!”骂完一头扎进那群赌友堆里:“看什么看?
继续!”
萧何目瞪口呆地看着汉王。
多年知交,他好像不认识这个人了。
人们所做出的一切高姿态,都无非是为了攫取某种利益。
一旦确切知道那利益已不可能得到,就算是圣人也会立刻撕下那些假面具,暴露出压抑已久的本性。
这一点,忠厚的萧何也许不知道,但是韩信知道得很清楚。
所以,他不打算再等下去了。
他还年轻,他要趁着自己还有足够的精力翻越山岭,逃出这个被崇山峻岭包围着的小王国。
整理好公文,留下书信和“横尘”宝剑,他骑着来时的那匹马走了。
可是,到哪里去呢?
他骑在马上,茫然地想。
以他敏锐的目光,早已看出:如今天下势力最大的,是楚霸王项羽;潜力最大的,是汉王刘邦,余者皆不足道。
现在,他背弃了项羽,又逃离了刘邦,天下之大,哪里才是他的栖身之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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