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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大隐(1/2)

张麻子面色煞白,忙不迭地搧了自己几耳光,连声告罪,捧了铜钱夹着尾巴便走了。

丁保却是听得大讶,镇南大将军,这不是苏戈的老爹苏靖吗?

继而忽然一想,是了,这出云观虽也在终南山,其实却是处在南国三府中宣化府的管辖范围。

只是,苏大将军怎么会有空到这里听那劳什子法会?



再联系到这边厢判官、柒妍心这些个妖魔鬼怪竟齐聚此处,顿时心中疑虑更甚。

还未来得及多想,一行人跟着清风来到旁侧一处天井,遍铺青石的院里有一口爬满绿苔的古井。

原本廊厩的四面都各有几名小道或坐或倚,懒惫谈笑,一见清风到来才又慌忙起身,作揖行礼。

清风也不理会,将一干乡人都赶到天井中,命令道:“把衣衫脱掉,一条布也不许留!”

丁保很老道地缀在最后面,一看架势不对,噌地一下,闪到草料仓旁,闪身而入。

透过窗缝,观看外面形势。

剩下的那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直到确定清风不是在说笑,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脱得赤条条的。

清风向小道们使了个眼色,众小道嘻嘻哈哈地从地上抄起长逾一丈的青竹竿,哒哒几声脆响,竹竿横七竖八架上狭小的天井,俯视便如笔画复写的“井”字。

天井中的十几名乡人动弹不得,纷纷叫嚷起来。

“这……这是做甚?”

“道长!

俺又没犯事儿,干啥给俺上竹棍?”

“快……快放开俺啊!”

“噤声!”

清风把手一挥:“泼水!”

围在廊间的年轻小道们便提起水桶,一桶接一桶的往天井中泼洒。

一旁有人不住从井中吊桶提水。

源源供应。

其时新年刚过。

正逢早春,院中难见天日,冰寒的井水泼在的身体上,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忍不住会哆嗦发颤,更何况这些吃不饱穿不暖的瘦汉,所以一时间鬼哭狼嚎的。

更甚者,只要有人想闪躲、蹲下或逃跑,四面交错的竹竿便倏地夹紧。

硬生生将人卡在当中,杯口粗细的硬竹往腰腹间一夹,当真是五内俱涌,早起胡乱吃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直要自喉头挤呕而出,苦不堪言。

简单粗暴地泼洗了一阵,清风命执役道人打来几桶清水,取出一大块油纸包裹的皂药投入桶中化开,以长柄勺舀着泼向众人。

那药水色白如稀乳,气味刺鼻。

肌肤一沾便微感刺疼,难以睁眼。

只得闭目缩头、捂住口鼻,又惹得围观道人一阵轰笑。

丁保看得有些不忍,这种不人道的情景,他前世在地球上时只在一些影讯资料中看到过。

现实生活中,也只是幼年乡村时,曾见猪牛羊以药水去虱,不禁暗自叹息,这些道人竟把普通百姓当成牲口对待!

一片鬼哭狼嚎、蹲地抱头后,药浴已毕,众道人又为这些乡民泼水冲去药汁。

片刻后,竹竿撤去,乡人们两腿一软,俱都双手抱胸,蹲在地上,嘶嘶吸冷气,哼哼呻吟,身体则不住簌簌发抖。

清风双手叉腰,站在阶台上俯视着乡人,一改之前见到漂亮小道姑清语时的温言轻语,大声喊道:“都给道爷我听好了!

祈道法会在即,为迎接从天封来的道使钦差,观里人手不够,万不得已,才让你们入观里打打下手。

要不,凭你们这些低三下四的腌臜东西,再投胎几辈子,也踏不得这三清道门、无上仙福之地!”

众人饥寒交迫,连抬头之力也无,心中纵有不愉,此刻也只剩下气馁而已,顿觉自己果真卑贱已极,便似落水狗一般。

丁保暗忖,这怕也正是清风强迫他们剥衣泼水的目的。

就见那清风居高临下,睥睨四周,寒声道:“这里没有你们心中的诸天神佛,若有,那也只有我!

自今日起,就是你们的神,你们的仙,你们的天!

从现在起,我叫你们站着,便不许坐下。

说了让你们吃饭,才准张嘴。

你们之中,有哪个作死的敢不听号令,我便把他从后山扔下去,看看你们信奉的诸天神佛,管不管得到这三清四御的道家宝地!”

隔着窗棂,丁保眼睛微眯,身体微微有些颤抖,既感错愕,又觉愤怒。

这他妈哪里是三清道门?

简直连拦路杀人的恶徒都不如!

清风仿佛对脚下无知乡人的战栗十分满意,顿了一顿,确定无人敢稍稍仰头,朗声道:“当然,卖命干活儿的人,三清祖师也不会亏待他。

你们在这里干一天的活儿,出云观管吃管住,管你们穿有暖衣、睡有热炕,一天还算足七十文的工钱给你们。

干足一月,走的时候一次把资钱发给你们。

此外,还加花红,给的是白花花的二两实银。”

去年东涝南旱,各地官、商奉旨捐输大量白银米粮赈灾,造成各地的银价、米价飞涨,原本朝廷规定一两银子兑一千文铜钱。

结果整个南国,除了镇南大将军府所在的霜桥府,因为苏家竭力维持物价平衡,涨幅还勉强压抑在一千两百文上下,其他地方银钱的汇兑早涨得不像话,物价也因此居高不下,民怨迭起。

这些贫苦乡人一辈子也没见过一块货真价实的银锭,听得出云观居然要以价高的银两充当酬劳,莫不欢欣鼓舞,适才的阴霾一扫而空。

丁保看着他们咧嘴傻笑、无限欣喜的模样,只觉心中酸涩,愈发觉得孔词搞得那个什么碧玉之宴很有必要,心中却又暗想,一月能拿足二两白银,可比寻常衙门差役高多了,究竟……要干什么活?



却听清风说:“依观内的规矩,入门之人除了香客、居士,其余皆是出家道人。

你们可不能这样干活儿。”

唤执役道人取了板凳、剃刀。

还有厚厚一叠旧道袍。

要为乡人们修发束冠。

一名满口黄牙的青年汉子嚅嗫道:“道……道爷!

俺家里只俺一根孤苗。

要传宗接代的。

俺……俺可不能出家做了道长。”

清风冷笑道:“出家做道长,你配么?

我呸!

你们修法束冠、穿道袍不过做做样子,除了我或其他清字辈以上的弟子问话,通通都给我装哑吧,寺中香客、居士进进出出,哪个敢多说一句,我一样扔他下后山。”

众人依言,一个一个接下道袍穿好。

齐齐坐下等待修法束冠。

丁保心中忽地一动,急忙回身,找出之前宋巨基进门时脱下的那一身道袍,然后穿好摸出草料房,身形一动,无声无息地又潜回了队伍里,反正这里边谁也不认识谁,大家又都不敢胡乱说话,倒也没人注意到。

修发竖冠完毕,丁保在井边取水。

就着水面一看,差点连自己也不认得自己。

不由大感满意,太好了,要在这出云观里胡乱溜达,哪里还有直接扮成道长更方便的?

唉,就是,有些太过于玉树临风了些……

众人收拾妥当后,清风随即分派工作,由执役道人们各自带去干活。

这“干活”二字却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语黑话,而是扎扎实实地干活儿。

从打扫庭院、修剪花木、清洗大殿乃至膳房帮厨,无所不包,工作既繁杂又沉重。

饶是乡人们平日劳动惯了,也大感吃不消,只是一想到二两白银的月资,人人都咬牙苦撑,不敢懈怠。

托了被人使唤着东奔西跑之福,丁保也大约摸清了出云观的地理位置:出云观坐北朝南,分为中、东、西三路以及后院计四个部分。

主体殿宇位于中轴线上,也即中路,包括山门、灵官殿、玉皇殿、老律堂、丘祖殿、三清阁等建筑,配殿、廊庑分列中轴两旁。

西路,除了吕祖殿、八仙殿、元君殿、元辰殿、祠堂院等外,最主要的便是藏经楼,藏有数以万计的各种正统道藏和续道藏,以及历代观主之灵位,基本上算是禁地。

东路,原有南极殿、真武殿、火神殿、斋堂等建筑,因所奉神像早毁,现作为生活居住区。

在之前建筑的基础上,结合后院的小园林,辟建出另一座富丽堂皇的庭舍,提供香客、居士留宿之用,名为“舍堂”。

而与舍堂以一片园林相隔,则是昨夜丁保翻墙而入的“慈航庵”,此地是专门留宿女众的地方。

丁保稍早遇见的三位娇俏的小道姑,便是出自此庵。

不知不觉间,丁保忙了一上午,他身手敏捷、力气又大,干什么都是又快又好,执役道人的头头爱他的利落,便唤他去中路的厨房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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