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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好雨知时(1/2)

次日天朗气清,又不归容辉当班,他换上短褐,去了药园帮忙。

山门已开,自有香客上山。

或祈福,或游览,或探亲,或访友。

商贾士绅,络绎不绝。

其中常和山上走动的,少不了在客堂喝一盏茶。

少则歇足一夜,多则盘桓数日。

你来我往,十分热闹。

容辉过“太极门”时,见几个少女正在东厅争着尝点心,正是“客堂”的迎客弟子。

其中三女姿容出众,那个叫“芳琴”的过年时还一起包过饺子。

如今见她们穿着一样的窄袖襦裙,色泽鲜亮,莺莺燕燕,晨光中明艳照人,心头不由一荡。

又怕碰见王老,徒增尴尬,也不敢多看,直往药园快走。

药园辟在“太极门”外,毗邻北面山峰。

百丈正方,站着十六亩地,由溪水灌溉,受暖风吹拂,位置十分优越。

药园的管事妈妈姓辛,拿着三等月例。

她从前是花房的“大执事”,如今还是少妇,非但言语不羁,还有三分姿容。

纵在田间,也讲究穿戴。

少年们见她品性随和,又出落得风流动人,都爱和她说笑。

她身边跟着两个少女,一个叫纤竹,一个叫蕊香,都生得十分清秀,也是刚上山的弟子,正拿着三等执事的月例。

容辉记得过完新年,那些姿容清秀出挑,性格活泼机敏的,都被选进了“客堂”。

“客堂”是全山的门面,供奉自然最好。

她们形容本美,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新茶糕点,更加矫情而获百利,娇气惹人怜惜。

人前人后,占足了体面。

他当时十分艳羡:“都是贫穷子弟,可模样不同,命也不同,真是造化弄人!”

潇璇就笑他:“你羡慕什么?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再美的人儿,过了花信年华,也要放下山去。

小姑娘家仗着年轻漂亮,整天做梦,正经人家,自然看不上。

将来都得给人做姬做妾,没一个有好下场!”

容辉一想也是:“以色事人,终究落了下乘。”如今见纤竹和蕊香与药相伴,就觉得少女应该如此,将来气如幽兰,清心怡神,必能得个好归宿。

他走到药园时,辛妈妈正领着两个少女翻土播种。

三个人都盘着一样的圆髻,穿着一样的短褐长靴,蹲伏田中,举止轻捷,春光中十分可人。

容辉走上去问:“山上这么冷,不盖暖棚,能发芽吗?”说着接过辛妈妈的铲子,帮着翻土。

“药材不比白菜,长得慢也不打紧,只要是自然长大,就不失药性。”辛妈妈笑着说:“看这气候,只怕等过了清明,才能破土抽芽。”

山上天气清凉,播种也不赶农时。

容辉值班时勤背药理,有空就往药园帮忙。

用功一月,堪堪认清了上百味常用草药。

阳春融雪,惊雷叱喝,和风细雨,万物萌苏,正是仲春时节。

针线房刚刚发下春裳,男装是细麻直裰,女装是细棉半臂。

阴雨天中,少女们相互串访,讨论针线刺绣。

山上风光迤逦,正宜种茶。

山阴处早辟了茶园,由专人看守。

“明前”“雨后”是采茶时节,寮房又专挑出模样周正,冰清玉洁的少女,在烟雨蒙蒙中以口采茶,称为“口香茶”。

少女们采一斤茶,能另拿一两银子。

一时间莺舞蝶飞,十分热闹。

这日天刚放晴,下午又归容辉和万荣当班,楼上则归张大夫坐堂。

容辉学了个乖,自觉拿出牛皮纸,背过身去包红糖。

万荣又用胳膊撞他:“你说绣什么花好?”她才洗了头,春风中还有淡淡发香,不待回答,已如数家珍:“牡丹太富态,我怕衬不起来。”“梅花又太消瘦,显得我多淡漠似的。”……

山上惯例,执事每年四套常服,管事每年十二套常服。

少女们正值花样年华,每年只有一套春裳,自然分外珍惜。

春衫又是素面,若要镶花着绣,还得自己动手。

于是每当春裳下来,自有一番热闹。

万荣自拿到春裳,逢人必问,显得十分谨慎,容辉已被问过三次。

他完全不能理喻,不由腹诽:“头发长,见识短。”正觉无措,忽听有人应声:“春天万物生发,山上花期又晚,正襟上绣花不免过于妖艳。

你性子活泼,为人磊落,倒和郁金香相配。

不如用郁金香打袖边,你看怎样?”语声和缓,悠闲淡雅,正是潇璇。

她也穿着青棉半臂,左襟上却多蹩了一朵百合。

英姿佼佼,雪袖飘飘,恍若云裳仙子。

她也穿着百褶长裙,裙角却绣着一圈花瓣。

款款迈步,恍如踏红而来。

潇璇的装束,总是在简约中透着精巧,在端庄中透着别致。

她既是掌门弟子,又生得年轻美丽,自然广受少女追捧。

万荣转过身来,竟似摘到了夜空星辰,满心激动,眸光璀璨。

潇璇常常下山走动,心胸渐开,又见多识广,已不放在心上。

这时在容辉面前,却微觉拘束。

她向万荣微微颔首,又吩咐容辉:“你跟我来!”语声悠悠,透人心扉。

故人越走越熟,朋友越见越老。

容辉每见潇璇一面,却觉得她全身都是新的。

未及多想,见她走上楼梯,心里不由一突:“不好,阿姐病了!”忙放下红糖,快步跟上。

万荣的目光早顺着潇璇去了,见容辉跟去,就倒了两杯茶,一手握着托盘,一手提裙跟上。

纤足击地,“噔噔噔……”连声响过,人已上到二楼。

楼上也是三间建制,楼梯口在南,独占一间。

张大夫在中间坐诊,正和潇璇客套:“老夫得蒙姑娘照顾,如有所命,担当尽力而为。”他年过半百,兼任医房管事,还拿着十两纹银的月例,算是供奉中的头一份。

万荣撩帘而入,见潇璇端坐椅上,姿容闲静,如座云端,让人肃然起敬。

她不敢多看,轻轻端上两杯茶水后,又躬身退下。

回身时睃了容辉一眼,见他身姿如松,还侍立在旁,心中好生羡慕。

潇璇端起茶碗,拿盅盖拨开面上浮悠自语:“当年时运不顺,师父连做了好几场祈福法会。

又是抄经念咒,又是开坛画符。

结果积劳成疾,就病倒了!”言语间也有几分笑意。

容辉忍俊不禁:“掌门真人可真有趣,给人祈福,自己先病倒了!

那当然不能请大夫,不然谁还信他!”两个人说说笑笑,走出两里多地,才到“潇雅轩”外。

小院坐北朝南,十丈正方。

青瓦乌门,十分幽静。

院外花团锦簇,艳丽妖娆,种的竟是“一品红”和杜鹃花两种毒花。

容辉吓了一跳,赶紧止步,束手等候。

潇璇莞尔微笑,轻轻推门,闪进钻入,一丝内景也不让瞧。

容辉忽见门轴微动,门缝中闪过一道精光,乌溜溜晶莹剔透,正是少女的眼眸,竟有个少女藏在门后偷看。

“是潇璇,还是她的同屋姐妹?”容辉满心惬意,既然看见了,又觉得全身不自在。

站直了太过严肃,随意了又过轻佻,正手足无措,又听门轴转动,“吱哟”轻响,潇璇应声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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